正思量间,院中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。
听那腰间环佩的声响,以及那漂浮不定的步履声,步煜想也不用想,就知道来者是何人。不过须臾,对方叩了叩门,径直朝正殿内走了过来。
殿下。
黑衣男人恭敬作揖,朝着书窗前一拜,环顾周遭一圈后见四下无人,便又小心翼翼地凑上前,压低了声息道:圣上那边,已经离开宫门了。
步煜背对着他,没有应声。
对方耐心候了许久,却见殿下似乎一直犹豫踯躅,便又扬了扬声音,再度唤了句:殿下。
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
身后之人名叫李溟,乃是步煜的心腹,也是从小看着太子殿下一步步长大的。
他自诩极为通晓小殿下的心思,甚至还有些看不惯殿下身侧那名叫戚卞玉的少女。那女孩心思极为细腻,却也常常使得殿下也变得优柔寡断。李溟能明白殿下对皇帝的感情对于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,小殿下心中尽是恨意。他想杀了那人,将那人的骨灰呈至皇后娘娘面前。
李溟。
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李溟再度开口劝说的前一瞬,忽尔见对方从腰间扯下一张刻有煜字的令牌。
小太子侧过身,面色冷白。
拿着孤的令牌,率一队精锐兵卒,随着皇帝的车马前去。
闻言,李溟的眼睛亮了亮。
不等他欣喜地接过令牌,然,下一瞬,他却听见太子殿下成稳又稚嫩的声音:
保护好皇后娘娘,否则,孤拿你是问。
他只说了保护皇后。
至于其他的话,他一句多余的吩咐都没有。
李溟抬首,望向窗前鹤立的少年。秋风扬动他暗紫色的衣摆,淡淡的光影落于他衣肩处。步煜微抿着唇,一双眼朝着宫门外望去,原本冷峻的眸光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。
黑衣之人眸子微黯,只得规矩应道:
是。
090
此去西巫, 风尘仆仆。
临走之前,姜泠还去了一趟青行宫。
煜儿正在温书,她没有上前去打扰, 只将亲手缝绣的袄子递给一侧的女孩。那女孩儿姜泠记得, 她是戚家的丫头,名叫卞玉, 与煜儿一起长大、二人关系甚好。
姜泠不知道自己要离开京都多久。
再过些时日即要入了冬, 天气将会一寸寸寒冷下来。念及此,姜泠便为小皇子缝制了一件厚实的短袄。袄是少年最喜欢的暗紫色,其上针脚十分细密, 比宫里一等一的绣娘所绣的还要好。
戚卞玉立在原地,恭敬地接过皇后手中的袄子。
小丫头生得唇红齿白, 像个漂亮的瓷娃娃, 让人看着喜欢得很。姜泠虽与这戚家小姑娘未有多少交情,但是单单看着,竟也凭空对其多了几分欢喜。那丫头看上去格外懂事伶俐, 似乎也与煜儿一般早熟。她接过了袄,先是规规矩矩地朝皇后福了一福身, 微敛目光时,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。
姜泠隐约觉着, 卞玉仿若想要同她说些什么。
小姑娘嘴唇微动, 方一张了张嘴唇, 又将双唇紧抿起来。她心中有所顾忌, 姜泠也只是淡淡笑笑, 叮嘱她将袄子交到太子手上。
一听见要照顾太子殿下, 戚卞玉郑重其事地点头,将袄紧攥住。就在姜泠目光再度落下之际, 她清楚地看见,小姑娘的颊上忽然浮现出一片十分可疑的红晕。
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,此等少女心事,姜泠又怎会不知。然,她却什么话都没多说,转过身形,在宫人的搀扶下步步走上那奢丽的轿辇。
发上步摇一步三晃。
车马颠簸,缓缓驶出魏都。
虽是与步瞻面对面坐着,一路上,二人却是无言。
惦念着长途无趣,姜泠提前叫人买了好几本话本子,以在马车上打发时间。她捧着话本自顾自地看着,起初还觉得这一本两本甚是新奇,可再往下读时,却觉得其中故事有些俗套,倒不如她宫里头的那本诗集。
而步瞻大多时间都在闭目养神,他看上去仍是病恹恹的,那一层厚厚的被子,将他的双腿包裹得严严实实。
偶尔他会抬起车窗的帘,朝外眺望几眼,大抵知晓如今行军在何处了,再与一侧的谈钊谈论上几声。
他们所说的话,姜泠听不甚懂,也不大想听。
在她的视角里,那两人都是一肚子坏水,无论是军事还是政事,她都无甚兴趣,也不想参与那些令人身心俱疲的纷争。临走前绿芜曾这般安慰她,娘娘一直待在宫中也甚是无趣,权当是出门散散心,换个地方游山玩水罢了。
她认真地想了想,西巫那种地方,好似也无甚好玩的山与水。
倒不若江南,山清水秀,烟雨朦胧。
正在她攥着话本兀自出神间,车轱辘不知是压到了什么东西,马车忽然上下颠簸了一下。她不备,整个身子望前一倾,赶忙下意识去扶车壁。
姜泠甫一伸出手,不等手指触碰到车壁,面前原本正闭目养神的男人微微一抬眸,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。
他的力道不轻不重。
恰恰扶住了她的胳膊,让她坐稳身形。